AC.943“Le”深空之光
那一晚的戴兰德,夜空中璀璨的流星仿若闪光的瀑布。
残骸从遥远天际垂落,投身大地与海洋的怀抱。
不被知晓,未被铭记,无数英灵悄然消亡在异乡的星海。
残酷的战火随恒星风暴一同席卷了“戴兰德”的外域,火焰的罅隙将远航至此的人吞噬殆尽。
钢铁之花凋零在大气中,一切看似尘埃落定。
但是,只要人类的血液里还流淌着古老的夙愿、还寻求着梦中的天堂,就终有一天会回到这片被钢与火冻结的星空、回到这颗蔚蓝的星球。
无论多么漫长和遥远,他们会听到,回响在深空的英雄之诗。
而今,四年过去.........
AC.947(After Cunabula)
和煦的夏风穿过窗棂,带着泥土与青草湿润的芬芳。
明媚的阳光挥洒在古色古香的殿堂中,在大理石的廊柱与地板上折射出朦胧的光晕。
能容纳数百人的大殿内,檀木制的长椅层层排开,却只有寥寥数人斜倚在前排昏昏欲睡。他们宽松的袍服略显凌乱,背后丰满的羽翼不时因为强打精神而抖动两下。
而殿堂尽头横一列的长桌前,已有数人伏案大睡,干脆就缩进了自己翅膀的荫蔽中。
虽然从他们柔嫩的肌肤与纤细的五官上看不出来,但这些见多识广的人确实都上了年纪。
不过,作为戴兰德大陆的最高学府“裴勒冈大学”的顶尖学者,他们通常不会在这间诞生过无数学者、成就诸多研究成果的“长桌之间”中露出如此不雅观的一面。
每每这个殿堂在使用时,总是洋溢着激情的辩论,承载智慧的语言编织出一首明快的诗谣,令人心驰神往,因此座无虚席。
但是,自从那个年轻人出现之后,这一贯的传统就出现了例外——赛因·艾尔兰德,年仅十七岁,却有着过人的天赋以及与年龄不符的渊博学识,在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上十分出众,对历史学和考古学有着过人的热情和认真态度,乍看之下无可挑剔。
不过,令人诟病的是——这个人说话和行事的方式实在太无聊了
“第三章,关于古代器物结构考察——在针对铎兰北部进行考察后,在浅表地层发现了一些材质不明的物件,这类物件多呈矩形,内容物为多层次的板状平台,其上部有密集排列的带有针状尖头的晶体,而且有一些嵌槽,其中有可拔插的矩形平板状...”
清朗的嗓音没有一丝感情起伏,严肃而刻板地回荡在殿堂内,好像一支安魂曲。
循声望去,一名金发的少年正伫立于大殿尽头的长桌前,捧着密密麻麻写满字、足有四百页的报告书——而他纤巧的指尖刚刚翻过十二页。
他穿着贴身的白色开领长袍,腰身及袖口用素色的带子收紧,金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,年轻的羽翼拘谨地拢在背后。他微挑的眼梢和紧蹙的眉宇给人一种严肃认真的感觉,碧色的双眸辉映着阳光,好像融化的翡翠般明亮。
“经过对典籍的考据,以及之前发掘过的实物进行反复比对,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...”
如果他能闭上嘴乖乖站在那里,那这画面可太美好了——普罗教授苦涩地想。
“好了好了,赛因,就此打住吧。你的报告...我们回头会慢慢研究。”作为学士团唯一还清醒着的人,普罗教授按着生疼的脑门,叹息道。
“可是...报告会不是才刚刚开始?”赛因呼吸一滞,试探地问道。
“所以,下次你应该讲点别的什么——或许谈谈你们路上吃了什么好吃的,或者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人之类的,先从这部分入手会比这个更好。”普罗挑了挑眉,淡淡地补充道:“对你来说,亲爱的‘白之学士’阁下。”
“但严谨才是最重要的...你们不能总这样,这份报告的制作时间甚至比考察所用的时间还长...”金发少年小声地说着,捧着四百页的报告可怜兮兮地杵在那,没有退让的意思。
这一次,他要完整地完成报告,他想。
每次的报告会,这些家伙总是不耐烦地敷衍,因此他才会愈加把每一个细节尽善尽美。
他需要得到认可,需要努力能得到回报——虽然相较理想,掌声并非必要,但那真的很美好。
普罗无奈地看了一眼桌前的赛因,沉痛地扶额。
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,可眼前这人努力的方向完全错了。
“长桌之间”进行的报告会,对于成果而言只是一个展示性的平台,因此不需要完全地呈现,强调一下其可能性,留给人们遐想和提出疑问的空间,这才能使大家产生兴趣——至于更详细,那都是之后慢慢来的。
“赛因,你知道....”普罗叹息。
“我不懂。”金发少年违心地坚持道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,谁也不退让。
普罗教授强按着额头暴起的青筋,亲切地微笑着站了起来,一米八五的身高堪称魁梧。
赛因惊讶地瞪圆了双眼向后退缩着,但教授眼疾手快地卡住了他的翅膀尖,一手抢下了他那一沓报告,一手像拎小鸡似地将他提娄到窗边,顺着六楼扔了出去。
少年在空中扑腾了片刻,呼啦一声振展洁白的羽翼,鼓动气流平稳地滑翔落地。
翅膀呼扇了两下又收拢起来,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,他落寞地起了身。
“嗨,老师,报告会怎么样?”不远处的树荫下,他的弟子正等在那里。
“一如既往。”赛因走了过去,蹙着眉没好气地说:“洛林,我们还是谈谈中午吃什么吧。”
“呃...不过,事实上他们还是很重视你的吧?”洛林暗自翻了个白眼,思忖着安抚道:“毕竟资助的份额一直都有提高,而且还对你的活动给予了各种各样的帮助...”
“但是,我也想得到口头上的赞许。”赛因望着自己的学生,直率又不甘心地说道:“那种感觉不一样——偶尔,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就可以了。”
“我觉得关于这个...你不妨换一种心态。”洛林讪讪地摸着鼻子。
“心态?”赛因纳闷地偏头。
“比如说,当做是一种享受——用你那冗长的报告书和刻板的声线,虐待那些不待见你的臭老头们。”洛林挤了挤眼睛,恶毒地说道:“想象一下,这就像一刀一刀将他们凌迟一样痛快。”
“.....走开,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。”赛因气结,一把推开了自己的学生,径自向前走去。
实际上,他的心情并没有看上去糟糕,甚至已经愉快地决定了中午要到著名的餐厅大吃一顿。
但是,对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,他还是感到有些悲哀。
“兀尔特,别睡了。”普罗教授从窗边望着走远了的赛因,推了推身边睡的一塌糊涂的家伙。
“啊?已经结束了吗?”兀尔特教授抹了把脸,迷糊地询问。
“都两个小时过去了,一会你把这个送到档案馆去。”普罗将那一沓厚重的报告拍在了兀尔特的头上,后者的颈椎立马发出喀拉一声,额头咣地砸在了桌子上。
“好吧好吧,真是熟悉的重量啊,这次也不用再审查了吗?”兀尔特吃力地挪开脑袋。
“没有问题,反正....”
“是那个以认真闻名的‘白之学士’做的嘛。”
两人神色复杂地相视一笑,彼此的眼中既有着赞许,也有着一丝无奈的戏谑。
四叶草餐厅是天之都市裴勒冈的骄傲之一,其华丽而朴素的外形与城内的大部分建筑一样,而内部的装潢更给人一种安详又奢侈的感觉,象牙色的餐桌上铺陈着纯丝的白桌布,暖黄色的木制墙壁在暖容容灯光下的泛着琥珀色的柔和光泽。钢琴幽雅纯粹的旋律流淌在温暖的空间里,让人心情也平静下来。
虽说是让人可以舒适享用美食得到充分休息的环境,但坐在角落里的赛因内心有些郁结。
好贵——这间餐厅的价格完全超乎预料,偏偏他的弟子还点了一大堆奢侈的菜肴。
不过,洛林毕竟才十五岁,正是长身体的年纪,多吃一些也是应当的,作为师长更不能吝啬。
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,而当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奶油焗肉排被端上来时,报告会失败并被人从六楼扔下来,以及钱包出血的不快完全消失。金发少年眼睛一亮,幸福地赞叹着拿起了刀叉。
“洛林,你多吃点,这样身体才会好。”赛因叉起一大块肉排递进了弟子的餐盘里。
“老师你也才十七岁吧,可说话总像我老爸一样。”洛林心情微妙地翻了个白眼,又大大咧咧地笑道:“不过,总是处处受到您照顾,多谢啦!”
“这也是师长该做的事啊...”赛因不可置否,呷着饮料。
“那么,我也会尽弟子的本分来回报您的啦。”洛林拍了拍斜挎在腰间的长剑,水蓝的眸子温驯地微眯着。
能遇到赛因他是非常庆幸的,但是,这位年轻的学士在平常基本就是个反应迟钝而又单纯的滥好人,而且又个性耿直,喜欢凡事亲力亲为。甚至是那些藏匿着野兽的危险地域他都敢于只身前往。
这并不是在赞赏他的勇气和行动力,而是说他不自量力——因为经常久坐室内外加疏于锻炼,这家伙不但毫无战斗能力,甚至年纪轻轻就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腰肌劳损、慢性疲劳和和精神衰弱。说不定,翅膀都快要变成装饰了。
“嗯,拜托了。”赛因笑道:“我们的课题可是还要继续呢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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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人们立足的土地,直到天的边沿。
大气与风暴的帷幕隔阂着两个世界,深远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如雾中之花。
纵使拥有羽翼,那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遥远。
苍翠的深林、蔽日的峰峦,苍茫的大地与海洋,以及无数自由的生命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仿若神明精挑细选的礼物般完美,似乎从诞生之初便被允诺拥有一切。
唯有那段距离,神未将之赐予人们。
一切被掩埋的,一切未被铭记的,那一定是关于这片壮丽大地的最初的记忆。
人们是有理由这么相信的——我们,诞生在星海。
赛因艾兰德
记于石砾峰
当最后的笔迹在扉页落下,夜晚寒冷的山风吹进了帐篷中。
少年握着羽毛笔杆的手微颤,而他的同伴已揉着朦胧的睡眼从睡袋里钻了出来。
“赛因老师,你还不睡吗?”他水蓝色的发丝在风中打着旋,一个激灵马上挣出了睡袋,张开洁白的翅膀将身子裹了起来,“天、天啊..真是冷死了...老师,把卷帘放下来啊!”
“洛林,你知道的,这是施罗德境内最高的山峰。”赛因瞥了一眼傍着睡袋拱来拱去的学生与伙伴,完全忽略那双宝蓝色眼睛投来的控诉的目光,“但是,或许它并不属于这片大地。”他将放置在矮脚桌旁的一块大石头搬到了洛林身边,径自走到帐篷边上,仰起头眺望着悠远的星空。
“老师,这...有什么特殊的吗?”洛林端详了一会石头,困惑地抬起头望向赛因。
橘色的灯光下,他灿金色的发丝熠熠生辉,如融化的翡翠般明亮的双眸凝望着虚无的星辰,背后纯白的翅膀微微拍打着。洛林知道,这是这位有着“白之学士”之名的年轻学者、他的老师思考时的小动作。
“没什么特殊,十分普通,没有冲刷和挤压的痕迹。”对于弟子的疑问,赛因微笑着摇了摇头,回身道:“也就是说,那并不是山脉该有的岩石。”
“但是,这座山是耸立在湖心的,水底的部分我们没考察过吧。”洛林思忖片刻,质疑道。
“从这个‘卡尔斯镜湖’中开采的水晶已经证明了。”赛因笑意更深,“洛林,你仔细想想,为什么石砾山的底下会遍布着这种高温高压矿物?为什么这座山的岩石没有运动挤压的痕迹?所有的线索,都将答案指向那里。”他郑重地抬手,直指繁星密布的天际,“它并非隆起于大地,而是自天顶落下。”
“那...这宽广的镜湖,难不成是冲击的凹坑?”洛林瞪大眼睛,倒吸了一口冷气,翼尖的羽毛都竖了起来,“可是,这石头也不具备陨石的特征啊?”
“这就是关键。”赛因神秘地挤了挤眼睛,“根据附近住民反映,这座山峰经常发生滑坡,但却不仅仅在雨季,就连干燥的秋季也有这样的现象。”他终于放下了帐篷的卷帘,走到行李箱边取出了一瓶有驱寒功效的饮料递给了自己的学生,“从半山腰开始,植被的根就扎不稳,这说明它呈现出‘山’的面貌,很可能不过是土块的积滞造成的。当然,具有决定性的是这份报告——据记录,六年前的七月,大学士卡齐利·海因斯曾与妻女一同来此地考察,一家却在山体滑坡中罹难,尸体最终也未找到。而同样是六年前的七月,有人目击到山顶升起了光芒。”
洛林抱着玻璃瓶,小口呷着略带苦味的饮料,一阵阵酣畅的暖流逐渐在身体里涌起,连翅尖都暖和了。静静地聆听着老师有条不紊地分析,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——毕竟这个人只比自己年长两岁。
但是,端坐于案前,垂眸审视着资料的他却已是令人憧憬的高度了。
不过,即使这样也没有骄傲自满,而是持续地前进着。既严厉又温柔,有条理地行事,就是在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也将各类物品分门别类地整理....如果说有什么缺点的话,大概就是....
“洛林,你有在听吗?”赛因无奈地用文件夹拍了拍学生的脑袋。
“啊...哦,有认真在听啦。”洛林尴尬地用手指搅着头发,“抱歉,老师~”
“......算了,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,早些睡吧。”赛因伸手捋顺了弟子被弄乱的头发,而后便拢起翅膀钻进了自己的睡袋。
“哈哈...老师真的很厉害呢。”洛林熄灭了油灯,感叹道。
“某种意义上,你也很厉害.......洛林,谢谢你。”
“咦?谢我什么?”
“愿意作无趣的我的同伴...”温和的嗓音渐渐在耳边低了下去,很快被绵长的呼吸取代。
平静的黑暗中,洛林抿嘴笑了起来。
那个就是老师最大的缺点了。
这位“白之学士”,从来不是个能绘声绘色描述重大发现和冒险故事的人——应该有说就算有那种事情,也会被描述得平淡无奇。每每在研究院的报告会上作报告时,就连超过两百岁的老学究都会对他平板的报告昏昏欲睡。被评价为“丝毫不懂得语言的艺术”。
这个世界的人们不愁吃穿,所以或多或少都怀揣着一种感性和浪漫,枯燥的言辞则可谓最大的折磨,也因此这位博学的学士非常不受学生欢迎。
但是,自己却深刻地理解,老师那平淡的言辞所描绘的,是何其壮丽的愿望。
那本被藏起来的札记可以证明,他绝非吝啬溢美之词,只是——那朴素而毫无做作的理性声音,是他对那迫切渴望实现的梦想最大的诚意。
伴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,洛林沉入了睡梦中。
此时此刻,少年们尚未察觉——他们已经抵近传说的起源。
钢铁般冷酷的群星,“摇篮”和“天阶”恢弘的创造。
四个纪元与三千五百年的时间,所记录且将通往的是...........
终有一日,相逢在星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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